9月1日，王珂没有和“德伦”告别，在天空微微泛白的时候，踏上了返乡的列车。

之所以选择不辞而别，并不是无情，恰恰是因为情深意切。两天前，王珂在点验行李的时候，拎着背包佯装要走，没想到身旁的“德伦”一下子扑了上来咬住了背包，久久不肯松口。

“撕咬”——“德伦”用这种激烈的方式诉说不舍，没有言语却格外有力。

又是一年退伍季，老兵们脱下挚爱的绿军装，告别了绿色军营，告别最亲密的战友。在所有的告别中，警犬班的退伍老兵王珂要告别的，还有自己的爱犬。

对他而言，警犬早已不再是一只动物，两年的军旅生涯中，这位无言的战友已经成为王珂最亲密的兄弟。

一个20岁的山东小伙 和一条65斤的德国牧羊犬

在脱下军装前，王珂是武警北京总队五支队警犬班的驯导员，而“德伦”是警犬班里一条德国牧羊犬。

“它应该能感觉到我要走了”，临行前夜，王珂买来新的衣服和项圈，把“德伦”身上的项圈和牵引绳换了下来，带回家留作纪念。

“德伦”是他亲自从警犬基地领回来的。2015年3月，王珂被中队选派前往内蒙古呼和浩特训练警犬。

在部队中，驯导员的名额通常是由警犬的“编制”决定。王珂很幸运，他入伍的那年，中队还缺一条警犬。经过民主投票、部队党组织的会议审核等多个环节层层选拔，王珂战胜了其他申请者。

要为中队带回一条好犬，不能白白浪费这次宝贵的机会，王珂认为这是自己肩负的使命。

王珂没有辜负使命，经过两年的训练，王珂带回的这条德国牧羊犬，已经成为特勤中队最优秀的警犬。

在部队中，驯导员和警犬是“单线联系”，警犬只听训练它的驯导员的指令。王珂和“德伦”——一个20岁的山东小伙、一条重达65斤的德国牧羊犬，建立了特殊的亲密关系。

在训练场上，王珂只要手指着障碍物的方向，口中的指令越来越急促，“德伦”前腿便开始刨地，情绪兴奋起来，松开牵引绳，“德伦”嗖的一下冲了出去，连续跳上三层一米多高的台阶。

如果王珂命令“德伦，定”，他的警犬便坐在水泥路上一动不动，直到百米开外，呼喊“德伦”声音传来，警犬又兴奋地奔跑过去，其间，无论其他驯导员怎样模仿训话，它都无动于衷。

甚至，只要驯导员下达指令，警犬对熟悉的战士不会慈悲，王珂说“咬他”，“德伦”便开始狂吠，做出攻击的架势。

曾经觉得它特别傻

一点天赋都没有

王珂还记得，接到中队的选派通知，几乎是带着喜出望外的心情，来到了呼和浩特警犬基地。

没有多少自主选择的空间，“王珂——德伦”，分配员的一声口令，一人一犬的缘分绑定在了一起。

和所有等待驯导的警犬一样，当时的“德伦”大约一岁，是一条刚刚成年的牧羊犬，在技能方面，则是完全空白，等待王珂去塑造。

培养感情的第一步是要求用手给警犬喂饭，王珂回忆说：“我当时特别害怕，怕它咬我一口。”相比其他驯导员一两周时间就和警犬建立亲密关系，“德伦”则比较慢热，两周以后，仍然不认识王珂。“不管我在犬舍怎么叫它名字，它就在那里躺着，头也不抬。”

为了讨好“德伦”，王珂从每月六百块的津贴中，拿出一多半的钱给它买猪蹄、火腿肠，连每天早餐中的鸡蛋，也揣进口袋偷偷带回去给它吃。

不过，四个月后的第一次警犬基础科目考核，“德伦”还是让王珂丢脸了，各项成绩位列倒数，“我命令它坐着，它却跑了，我只好追着全场跑。”

“当时我就感觉它特别傻，一点警犬的天赋都没有，衔取、扑咬、巡逻警戒，警犬应该具备的基础动作，什么都不会。”王珂回忆说：“我一直想要申请换犬，但看见它的眼神又特别可怜，感觉它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，念头又打消了。”

为了帮助“德伦”训练，王珂每天凌晨四点起床，一天至少同它待在一起14个小时，“那时候内蒙古天气还非常冷，有时还下着大雪”。王珂的努力没有白费，半年后的结业考核，“德伦”在参训的62条犬中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。

朝夕相处

身上很多疤痕都是它咬的

王珂把“德伦”从呼和浩特警犬基地带回了中队。在这里，王珂开始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“德伦”的饮食起居。

在特勤中队的训练营地，10间犬舍一字排开。通往犬舍的水泥路一侧，竖立着“警犬重地、闲人免进”的醒目牌子，宣示着这里是警犬驯导员和警犬的“私有领域”，未经允许，部队的其他人不得随便靠近。否则，轻则迎来警犬的狂吠，重则被咬伤。

王珂笑着说，刚进特勤中队，他总是想方设法接近警犬班，央求教授驯犬的秘诀，但“犬舍重地、闲人免进”的牌子将他拒之门外。

每天早晨，5点半起床，大部队开始出操，王珂和其他驯导员就开始给犬舍打扫卫生。“里里外外都刷洗一遍，防止警犬得传染病。”对于警犬的习性，王珂了如指掌，“是不是生病，就看犬的鼻子和眼睛，鼻子干了，就说明上火了，要给它多喝水”。

除了部分体能训练外，驯导员的职责就是带着警犬练习越障、搜爆等实践科目，到了中午时分，轮值的两名驯导员去炊事班给警犬做饭。除了冬天太冷以外，每天下午都按时给警犬洗一次澡。

朝夕相处中，王珂的身上也被“德伦”留下了痕迹。掀起袖子，胳膊上留有很多清晰可见的疤痕，手指上还有一道刚刚结疤的新伤。“有时候没咬住球，就咬在了胳膊上，很多地方都是它咬的”。

一辆吉普车正要通过检查站

安静的它突然焦躁起来

王珂和“德伦”的组合经常被增派到别处辅助勤务。从去年10月到今年4月，王珂和“德伦”一直在密云区司马台检查站执勤，守护着外地进京的第一道关口。

今年1月份的某天下午5点多，王珂和“德伦”在司马台检查站旁的岗亭正常备勤，夜幕开始降临，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正要通过检查站，安静的“德伦”突然焦躁起来，几乎拖拽着王珂向两米外的吉普车跑去。

王珂明白，正常情况下，没有发现什么东西，“德伦”是不会这么大动静的。他和身边的两位民警立马警觉地跟了过去。民警要求司机打开“德伦”狂吠不止的后备箱，然后都被惊到了。“一把杀伤性猎枪，还有200发子弹”。民警当场对司机进行了盘问，后续的处理一直进行到晚上12点多。

除了枪支等武器外，车辆中藏匿有小动物，“德伦”也会主动跑过去，引导民警去开箱查看，借助“德伦”，拯救了许多像银狐、野鸡等珍稀野生动物。

端坐在岗亭门旁的“德伦”，用敏锐的双眼和灵敏的嗅觉在监测着来往的车辆，试图发现任何隐藏在暗处的危险和犯罪，如果有蛛丝马迹，它会第一时间扑过去。

警犬的功能无可替代。武警部队出去执行任务，一般都要求携犬前去。特勤中队队长窦永亮更能体会警犬的重要性。他介绍说，2014年他和队员执行两会勤务，警犬在巡逻车上嗷嗷叫，大家都很奇怪，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下车才看见原来是巡逻车着火了，“当时出了一身冷汗，如果再不发现，可能就爆炸了。”

相比于国内其他城市，北京作为首都，安全系数要高很多，突发事件也相对较少，因此，除了常规备勤以外，王珂和“德伦”真正走上“战场”冲锋陷阵、立功表现的机会很少。不过，这并不意味着王珂和“德伦”可以懈怠，养兵千日，用兵一时，大多数的时间里，王珂和“德伦”都在重复着看似枯燥的训练。虽然没有获得什么荣誉，但王珂觉得，“时刻准备着是军人的天职，也是‘德伦’的职责。”

一人一犬彻夜长谈

“咱们能不能争点气？”

“你这只犬其实它不笨也不傻，只是驯导员训练得不行，”当年警犬班长的一席话，让王珂的心里很不是滋味，他也开始反思自己习以为常的埋怨。像两个朋友相处一样，彼此间的关系需要不断的磨合。随着“德伦”的表现越来越好，王珂也改变了对它“又笨又傻”的初印象。

更重要的是，一个远离家乡的20岁年轻人，在部队生活中难免会烦闷苦恼，“德伦”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，走进了王珂的心里。

因为“德伦”迟迟学不会解救人质，在演练的前一夜，王珂决定给它做思想工作，在犬舍里，一人一犬，彻夜长谈，“你看人家成绩一天比一天好，咱们能不能争点气，也不要落后”。

出乎意料的是，第二天解救人质演练，当双手被绑在身后的王珂大喊着“德伦、救我”的口令时，“德伦”真的不再像往常那样不知所云，而是迅速咬开了绳子，救出了王珂。

“我以前就认为是它太傻了，太笨了，后来结果不是这样。”王珂很兴奋，虽然“德伦”不能说话，无法像人类一样沟通交流，但它能听得懂王珂的话，明白其中的意思。

自此以后，王珂经常和“德伦”聊天，与它分享喜怒哀乐。因为义务兵没有假期，除夕夜也无法回家。当节日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，在检查站执勤的王珂，一时间所有的思念涌上心头，他对“德伦”说：“我想家了，想我的爸爸妈妈，你会想家吗？”

我所有的努力

只是为了遇见你

当共同的故事快要终结，王珂回忆遇见“德伦”，也许正是应了那句情话——“我所有的努力，只是为了遇见你”。特勤队包括突击、侦察等很多专业兵种，很少人像王珂一样，放着“高大上”的兵种不选，从新兵连开始，专门为了警犬专业而拼命考进特勤中队。

“我很喜欢小动物，尤其是狗。”王珂说，和所有的驯导员一样，这种职业热情首先源于喜欢。他家曾经养过一条拉布拉多，因为吃了尖锐的鸡骨头，胃被刺穿后死去了。王珂的父亲曾想卖给杀狗的肉贩子，王珂死活没有同意，亲手埋葬了这条爱犬。

王珂曾将想进警犬班的想法告诉新兵连的战友，战友却瞧不起他，有些嘲讽地说：“你当两年义务兵，以后说不定还要转士官，那就是5年，难道你一直要和一条狗生活在一起？”

作为家中的独子，父母指望着王珂在部队“戎马一生”，当他把想法告诉父母的时候，母亲明确表示了反对，认为他没有出息，最终，还是父亲站在了他的一边，鼓励他说：“有什么想法就去实现吧，你妈交给我就行了。”

王珂付出了很多的努力。为了克服体能不足，王珂在双腿绑上了沙袋，用来增加训练的强度，直到特勤中队考核前两天，才卸下来。如今掀起裤脚，腿的两侧还有泛白的痕印。

按照惯例，驯导员在退伍前的一段时间，就需要和警犬进行隔离，一方面是淡化感情，让警犬迅速适应新的驯导员，一方面也是保护老兵，防止回家前不慎被咬伤。王珂其实也收到了类似的通知。

但是因为特勤中队目前只有6个驯导员，却有12条警犬，人力非常缺乏，为了不耽误警犬的照顾和训练，中队方面也就破例允许王珂继续和警犬待在一起。

中队里的战士也认为这有些残忍，既然复员迟早是要离开部队的，何必非要把驯导员和犬分开的时间点提前一个月呢，虽说到了9月，警犬还会失去他的主人，但提前拆开，从情感的角度，真的不太能接受。

两年义务兵结束，王珂退伍了，但是“德伦”的军旅生涯还要继续。离开王珂，它需要三至六个月的时间适应新的驯导员。

警犬就像孩子一样，驯导员走了以后，等于失去了主人，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失落感，不会和其它犬在一起。

当王珂登上回乡的火车，战友发信息告诉他，“德伦”不像平日里那样，在草地上活蹦乱跳、撒欢玩乐，而是静静躺在犬舍旁边的水泥路上，眼睛盯着大门的方向。

刚刚吹干的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转，王珂想着，等回到家里，办完各种手续后，就回来看它一趟，如果部队有规定不允许的话，“那就站在远处偷偷看它几眼也行。”